Helene落英

勇气的极致——评李世民柏壁之战(下)

终于更完了,赶着陛下1420周年诞辰日发出来,泪流满面……

勇气的极致——评李世民柏壁之战(上)  (中)

      时间很快就要进入武德三年了,但在此之前还要再讲一件事:

      美良川和安邑两战告捷,使得唐军的士气空前高涨,出现了“诸将咸请与战”的局面。然而主帅李世民却驳回了这一请求:“金刚悬军深入,精兵猛将,咸聚于是。武周据太原,倚金刚为擀蔽。金刚军无蓄积,以虏掠为资,利在速战。我闭营养锐以挫其锋,分兵汾、隰,冲其心腹。彼粮尽计穷,自当遁走。当待此机,未宜速战。

      说到这就不得不讲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在关于唐朝开国战争的诸多史料中,记载了很多次李世民与手下将佐开会讨论的场景,并且李世民的看法总是与大多数人相反,然而结果却每次都是以“少数派的胜利”而告终。柏壁这回也不例外:当唐朝上下都认为应该继续退守的时候,李世民认为可以转入相持;当大家都认为应该开始反攻的时候,李世民却认定相持还没有结束——或许这就是“一流军事家”超脱于凡人的地方吧!一千三百多年后,也有一个喜欢在北方山区打游击的人说了句“自古能军无出李世民之右者”,这并不是牵强附会的谬赞,而是两位能军者的隔代相知。


       正月里来正月正,武德三年的这个正月,唐朝这边都是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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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大家上一张全景图,之前那张相持阶段示意图只突出了局部,正好陕西地形图也找到了)       

        首先是蒲坂的降附——唐将秦武通攻蒲坂,王行本粮尽援绝,突围失败,于1月14日(戊寅)开城投降,这座坚守了两年半的隋朝旧城终于被大唐所解放。唐高祖李渊自从在长春宫送走李世民之后一直留在华阴,正月17日(辛巳),李渊渡过黄河亲临蒲州处斩了王行本。李世民轻骑来到蒲州拜见父皇,不知李渊有没有给儿子带点年夜饭。
       (注:某些文章声称攻克蒲坂的秦武通是由李渊从关中派的,然而《册府元龟•将帅部•立功第十》明确记载了“殷峤,武德初以陕东道行台兵部尚书从讨宋金刚,与总管卫孝节、【将军秦武通】别破贼将尉迟敬德於美良川。”——由此可见秦武通一早就隶属李世民麾下(陕东道行台),而美良川—安邑—蒲坂则是李世民在卡住宋金刚之后,阵线逐渐南移扫清敌人残余势力的系列动作。麻烦翻案党下次“抢功”之前先把资料查查明白谢谢。)

       接着是“卧底”独孤怀恩的伏法——在夏县被俘后,独孤怀恩因其卧底身份自然而然地逃了出来。鉴于(上)篇中诸多唐将成功逃跑的先例,李渊并未对独孤怀恩逃归这件事产生多大的怀疑,仍命他回来继续攻蒲坂。此时恰逢蒲坂战败归唐,于是独孤怀恩勒兵入城,打算趁李渊前来“接收战果”之际发动叛乱。然而独孤怀恩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战俘营之后,他的同伙元君宝(一作元君实)百无聊赖地找唐俭唠嗑,无意间泄漏了他的阴谋:“独孤尚书若是早举大事早就成功了,还至于受此牢狱之辱吗?不过你看他又回到蒲坂主持战局了,果然是王者不死啊!(独孤尚书近谋大事,若能早决,岂有此辱哉?遂拔难得还,复在蒲坂,可谓王者不死!)”唐俭一听额滴个神呐,赶紧忽悠了看上去还算有情有义的尉迟敬德,劝他做人留一面,把战俘营中级别较低的刘世让放掉,并赶在李渊登舟渡河之际揭发了这起阴谋。于是李渊一面感叹天佑朕也,一面召独孤怀恩过河觐见,将其就地抓捕。一出谍战剧也就告一段落。

       注,某些网文称李渊在武德三年1~2月反复往返于华阴的行程十分诡异,进而脑补出李世民在前线打了败仗,这就是典型的瞎脑补了——《新唐书·高祖本纪》写得十分清楚:辛巳(1.17),如蒲州。癸巳(1.29),至自蒲州。庚子(2.6),如华阴。甲寅(2.20),独孤怀恩谋反伏诛;《资治通鉴》也有“甲寅(2.20),诛怀恩及其党”的记载——李渊从蒲坂回到长安又跑去华阴干嘛?去永丰仓抓内奸啊!注意独孤怀恩虽然谋反被抓现行,但并不是就地正法,而是“执以属吏,穷索党与”——站在李渊的角度想想吧,哦,先是突然接到通知有人要谋害我,一审又审出这人居然还曾经想要饿死我儿子,这事儿换谁不受刺激啊?不非得亲手查个底儿掉不可啊?独孤怀恩最后被“以首徇华阴市”,在亲戚犯法一贯从宽的李渊手下算是相当惨烈的结局了,足见这起“断粮谋反案”带给老李同志的刺激有多大。

       至于还有人根据“高祖亲幸蒲津关”的记录,就认定柏壁之战是李渊亲自上阵指挥的——这个么,请大家在图上好好找找蒲坂在哪儿,看看老李同志“亲临前线”的位置,还真是挺靠前的啊——恕我直言,写到这我都忍不住笑了,真想劳军您好歹走到新柏安防线来啊!

       不过说正经的,李渊能够以一个“真正的开国皇帝”之尊,冒险走到最后一道防线之后仅40公里的地方,已经算是相当地有勇气了。李家父子在这里开了一场碰头会商定接下来的作战方针,这点应该是确定无疑的。

       唯一杯具的是,当初唐军攻打夏县的主将、永安王李孝基欲谋逃归,被刘武周所杀。结合后续的记载来看,“夏县攻具俘虏团”在永安王出逃、独孤卧底身份暴露、刘世让莫名消失之后,似乎是引起了宋金刚的警觉,索性将剩余人员全部押回太原交由刘武周看管。


(三)柏壁之战(山西收复战)第三部分——唐军战略反攻第一阶段(武德三年2月~4月)

       说是反攻,其实主要还是相持。

       就在李世民轻骑至蒲州拜见父皇期间,宋金刚再度出兵围攻绛州,结果是“王还屯,金刚引退”——欧阳修的极简文风有时还挺不错的,这七个字真是言简意赅。

     (小秦王:NND补顿年夜饭都不能让人吃消停了!)

       好了,回到本篇开头、李世民拒绝诸将请战时的讲话,来仔细地分析一下小秦王是如何看待战场形势的:

金刚悬军深入,精兵猛将,咸聚于是。武周据太原,倚金刚为擀蔽。金刚军无蓄积,以虏掠为资,利在速战①。我闭营养锐以挫其锋,分兵汾隰冲其心腹彼粮尽计穷,自当遁走②。当待此机,未宜速战。

       这段话同时见于《资治通鉴》和《册府元龟》,是李世民的经典“战场推演”之一,主要包含两层内容:一是向诸将解释了为什么不立即与宋金刚决战的原因,二则提出了未来的行动计划和想要达成的预期效果。

       先看第一层,李世民认为不应该与宋金刚立即决战的原因有:1)两次伏击取胜仅仅是扼住了宋金刚的势头,并未真正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宋金刚依然是“精兵猛将,咸聚于是”;2)定扬可汗团伙从晋北远道而来,缺少粮草和统治根基,只能以掳掠为资,因此他们比唐军更“利在速战”,此时出战只会便宜了敌人,也是重蹈了第一阶段被敌人牵着鼻子走的覆辙。

       在此不得不感叹,身为军事统帅的李世民,真是有着与实际年龄极不相称的稳重,该沉得住气的时候比任何人都沉得住气——大家可以对照地图试想一下:就算此时唐军一巴掌把宋金刚从浍州拍回到了晋州,那又怎么样呢?大道上依旧布满了刘武周的军队,到时唐军自己拉长补给线不说,还要逆势仰攻一个钉子一个钉子地拔,那就指不定要拖到什么时候了。要知道此时的唐朝可不只有刘武周一个敌人,看看洛阳的位置吧!王世充从来没有放弃对谷州(新安县)和西济州(济源市)的进攻,因此身为大唐关东兵马总司令的李世民,绝对不会主动选择这种“给敌人以趁虚而入之机,陷自身于腹背受敌之境”的攻坚战。

       至于有人提出“宋金刚应于此时主动退回晋州”的策略,我后来仔细想了想,这其实是陷入了一种“为了给李世民添堵而添堵”的事后诸葛亮思路:李世民追求的目标固然是“放长线钓大鱼”,宋金刚追求的也未尝不是继续扩大战线啊!现在宋金刚占着浍州,刚好与绛州柏壁的李世民隔着晋中大道南端的出口一东一西形成相持,理论上双方都有打破僵局的可能;如果宋金刚退回到晋州,让李世民把大道一封,那么定扬军就只剩下“收缩战略”可供选择了。因此在“败局已定”的信号出现之前,宋金刚是不会轻易认输的。再者哪有被打了两次伏击就主动收缩阵线的道理?这要是传出去还怎么好意思见同行?——要不怎么说李世民是个老道的统帅,简直把宋金刚的心理摸到家了,我就往这一屯,既不让你继续得逞,也不给你主动撤退的理由,就这样在拖延症之中慢慢消磨你的信心和士气。碰上这样的对手,侠盗出身的宋金刚真是吃尽了苦头。

       终于把小秦王的第一层意思说完了,再来看第二层:

       既然不打决战,那么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呢?“闭营养锐,以挫其锋”是肯定的:卧底抓出来了,永丰仓的粮食滚滚来,加之眼下正逢春暖花开,柏壁那个位置依山傍水的,刚好给先前那些疲于多线作战的唐军将领们调养调养心性——那么唐军是不是就往那一屯啥都不干了呢?当然不是,要“分兵汾隰,冲其心腹”:大动作不搞,小动作还是可以搞一搞的嘛!两相叠加的结果,就是“彼粮尽计穷,自当遁走”:计穷是因为我们卡在这里敌人无计可施,粮尽则是因为敌人的心腹受到了冲击——此处划重点,请大家记住这段话,看看后面的战局是否如李世民所料的这般发展。


         下面是本系列第三张图 《唐军战略反攻第一阶段示意图》——

三、盘活孤立据点,主动创造战机

(既然说了主要还是相持,那就顺着中篇的编号继续往下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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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来自潞州的分割线-------------------------

       当初拿下太原后,除了晋中大道上宋金刚的这支主力,刘武周还曾分兵攻打太行山里的潞州(长治市),攻陷长子、壶关二县。唐潞州刺史郭子武防守不利,李渊调遣左屯卫将军王行敏驰援潞州协助作战。结果王行敏一到潞州就宣称郭子武要叛变,把郭子武给杀了……这个么,只能说将帅不和屡见不鲜,好在没影响战果:2月11日(乙巳),刘武周再次遣兵寇潞州,被王行敏击败

       关于刘武周此战的目的,有人认为是要南下支援宋金刚,还有人认为是想打通西济州与王世充联合击唐,因为没能成功,其真实计划也就无从知晓。不过至少可以反映一点:大多数人复盘到这都认为刘武周方面已经是强弩之末,然而刘武周认为他还能再开辟一个战场。这印证了李世民先前的判断:刘武周手下确实还有精兵猛将,对占领区的控制依旧强势,如果此时发动反击,唐军极大概率要面临一场迁延日久的攻坚战。

       另据《新唐书·忠义传》记载,王行敏初到潞州,碰到了跟当初李世民刚刚渡河屯柏壁时一模一样的状况:没粮!储偫空乏,众恫惧)后来当地义士陈正谦主动“出粟千石”接济新来的王行敏所部,这才重振士气打退了敌人。

       ……

       还能说什么呢,把那个“大唐第一后勤”给我拖出去枪毙了可好?!


---------------------------我是回到柏壁的分割线-------------------------

       2月20日(甲寅),唐将桑显和攻夏县。结合后续的记载看,唐军对夏县应该是采取了一种围而不攻的态势,以配合柏壁主力 “坚壁耗敌”的方针:只要别让他们出来捣乱就好,最好是留给宋金刚一点幻想。直到三个月后的5月20日(壬午),唐军才正式收复夏县。

       此时,屯在柏壁的李世民不动声色地展开了他“分兵隰汾冲其心腹”的计划:派刘弘基“以劲卒二千由隰州趋西河,断贼归路”(新旧唐书《刘弘基传》皆有),另据《册府元龟·卷45·帝王部·谋略》“于是遣刘弘基张纶进逼西河”的记载,同时出发的还有张纶。同样地,结合后续战况来分析,刘弘基和张纶虽然同时出发,执行的却是不同的任务——张纶的目标是浩州背后的石州叛军,刘弘基的目标是切断大道上的敌军,浩州方面则仍由李仲文主持。

       对照图上看看,有没有觉得这步棋走得很妙呢?提到吕梁山,大多数人都停留在“防守之屏障,进攻之障碍”的印象,李世民却能将其作为“掩护进攻的屏障”加以利用,凭借自小跟随“河东慰抚大使”李渊在山西剿匪、熟知地貌的优势,将刘武周宋金刚完全蒙在了鼓里——当初刘武周宋金刚在晋中大道一路鲸吞蚕食疯狂扫掠的时候,可曾想到两块仅剩的“硬骨头渣”浩州和绛州有朝一日会被唐军串联起来,为他们量身定制出一个完美的侧翼包围圈?这种加倍奉还的作风,还真是符合小秦王“性本刚烈”的脾气。

      因此类别体史书《册府元龟》将这一段收录在“帝王部·谋略”里,真可谓是恰如其分:李世民的军事思想中,历来最被推崇的是“善用形势”和“活用正奇”,并不以“局部战术上的计谋”著称;然而仔细分析李世民打的每一仗,总能找到一些亮眼的小计谋。韩信有著名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又有谁知道李世民也使过“明屯柏壁,暗穿吕梁”这一招呢?

      另外再感叹一下:此次被李世民派去北上增援的刘弘基和张纶都是太原起兵的元从。当年起兵路上,率领六千先头部队从吕梁山中的壶口第一批渡河入关的正是刘弘基,而拿下了石州的正是张纶。再对照一下上面他们此行的任务——如此知人善任的李世民真的只有21岁吗?

      说到这里再引申一下好了:关于柏壁之战唐军投入的兵力问题,有人看到“上于是悉发关中兵以益世民所统”就认为唐军是以多打少,也有人认为李世民的“愿假臣精兵三万”是实写。我个人呢是比较赞同后者的,因为:首先,第一阶段李唐派往山西的援军数次战败乃至全军覆没,李仲文、姜宝谊、裴寂、李孝基加起来一共带走大几万的兵力恐怕是最低估算了;其次,按照当时的情况,最受威胁的还是“关中大门”潼关,如果李渊听了李世民的一番豪言壮语就把潼关(包括关中其他要塞)的守军全都撤下来塞给李世民,那我是一定要鄙视他的…… 所以就算当时唐朝的“关中十二军”可保持十到二十万的常备兵力,能抽调给李世民的也不是很多了。再者,柏壁之战有据可查的战斗,实行的都是精确打击或集中歼灭,安邑之战投入了3000步骑,刘弘基北上隰汾则是2000,兵力都不是很多。因此李渊的那句“悉发关中兵以益世民所统”,更像是“现在手头能拿出来的我都借给你了”的意味。何况李世民用兵一贯讲究“贵精而不贵多”,了解李世民的人都知道精兵三万在他手上可真不是个小数目。

       至于某些网文号称的“北线的兵力都是坐在长安的李大增援给李世民的”,我只能说网上常见的线条图果然害人不浅:黑子们好不容易知道有个浩州,于是就自当愚公把吕梁山给搬走了……李世民卡着吕梁山南麓的入口,还有隰州作为中转站,尚且只能分出两支数千人的部队支援北上,一来兵力有限,二来也是受地形所制。山间小路普通人走走是没问题的,但大规模进军粮草辎重难以跟上,“劲卒二千”差不多是极限了。从长安调集大部队绕过李世民的阵线往浩州增兵?那可真是“一道道的那个山来哟一道道水”,翻完了陕北翻吕梁,中间还隔着一条黄河,敢问您派的是吕梁山空军呢,还是黄河两栖特战队?(为什么要说这个,因为这是我见过黑子们最荒谬的一条历史发明了,不过我保证,这是本文中最后一次提到黑子。)

      

      好了,回到刘弘基和张纶“分兵隰汾”这条线上来: 就在他们出发前后的2月27日(辛酉),检校隰州总管刘师善也因为谋反被杀了(《新唐书·高祖本纪》)。当然了,这回没说是刘弘基他们杀的,既然是“谋反伏诛”,应该是李渊亲自定的罪。联系到此前王行敏在潞州私斩郭子武并未被李渊怪罪来看,此时的唐朝高层明显有一种“将山西原有防务系统彻底更换”的想法——早前山西守军以那样的方式脆败,前线又出卧底,谁知道你们这些藏在山里没跟敌军交过手的州县怀的是什么心思?两军对垒的关键时期,这种程度的小心谨慎还是有必要的。

       抵达北线战场后,张纶的任务完成得相当不错:3月21日(甲申)左右,西河公张纶、真乡公李仲文引兵临石州,刘季真惧而降唐,被唐朝封为石州总管、彭山郡王,并赐李姓——这一步对于整个战局来讲还是很重要的,因为当初李唐太原起兵时,张纶就是沿着这条路线的相反方向从石州(离石)一路南下攻取了隰县和新绛,如果此次不能成功“封堵”石州,让刘季真发展到有能力离开本州作战,那么近则威胁浩州背后,远则有可能南下威胁到隰州甚至柏壁,这种局面肯定是唐军不能接受的——不过从结果来看,刘季真的战斗力是真不咋地,反了十个月也就是原地等招安混爵位,后来又不知怎么想的又跑去跟刘武周合势,然而也没能掀起什么风浪,最后兵败被杀,白给自己加了这么一大堆的戏。

       而刘弘基那边呢,似乎出现了一点问题:时贼锋甚劲,弘基坚壁不能进(旧唐书),被卡在了半路……那么是不是说刘弘基执行任务就此失败了呢?也未必。结合他“断贼归路”的任务来看,刘弘基所谓的“不能进”并非指他没能进入浩州(因为张纶已经成功与李仲文联合,可见唐军援军想要进入浩州还是比较容易的),而是没能伺机插入大道切断刘武周与宋金刚的联系。同样地,结合后续记载,此时浩州附近较大的敌镇,除了介休之外,还有一个永安(今孝义镇),就卡在浩州治所西河东南侧的大道上——所以通鉴记载“唯西河独存”而不是“浩州独存”还是很严谨的,浩州外围遍布敌军,只给唐军剩了一个州城,如果刘弘基杀出来,就会暴露在永安敌军的眼皮底下,的确有难度。但是,刘弘基虽然没能杀出大道,却有效牵制了敌军,为大半年来孤守敌军阵后的浩州赢得了空间。某种程度上,这套“自隰州趋西河”的部署与当初李世民渡河屯柏壁解绛州之围的情形很像,都是在局部战场形成一个掎角之势,共同遏制敌军的攻势。后来的战事发展也证明,正是浩州守军成功地杀了出来。

       总之,在李世民困住南线宋金刚主力、又分兵北上支援浩州的策略下,浩州方面的守军变得越来越自信了——

       3月2日(乙丑),刘武周部将张万岁攻打浩州,李仲文击走之,俘斩数千人;

       3月21日(甲申),行军副总管张伦败刘武周于浩州,俘斩千馀人(有些版本的通鉴注释认为此人就是张纶,我也无法确定,重名率太高的烦恼……);

       终于,这种此消彼长的量变换来了唐军期望中的质变:刘武周在数次败于浩州之后,遣将黄子英护饷道,唐骠骑大将军张德政袭斩之,虏其众(新唐书),并趁机袭取了张难堡

       如图所示,张难堡就位于大道东侧的介休与平遥之间,隔着汾水与西河两两相望。这一仗,不仅让浩州守将李仲文报了先前雀鼠谷被俘的一箭之仇,更使得唐军自去年九月大道被占以来,第一次重新出现在了汾水东岸,于浩州-张难堡一线对刘武周向宋金刚的河谷粮道形成了夹逼之势。

       口袋扎上了。

       此后,气急败坏的刘武周屡次攻打浩州,但皆被李仲文所败;与此同时,李世民也没有放松对宋金刚的压制,不断清剿他的生存空间,使得晋、浍一带的城堡也“并来归附”了唐军

       4月14日(丁未),宋金刚因“转输路绝”,不得不向北撤退,李世民率领柏壁唐军展开了真正的反击。

 

(四)柏壁的终章——唐军战略反攻第二阶段(武德三年4月~5月)

       故事讲到这里,一切似乎都在朝着“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方向大踏步地迈进。然而柏壁之战真正经典的部分,至此才刚刚开始——静止了五个月的“柏壁无战事”大幕掀开,晋中大麓上演了狭路相逢的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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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上)篇一样,依旧先发图不说话,大家来好好地感受一下这张图,只不过这一次图中的主角变成了唐军的红色——光从注解文字的密度都能感受到决胜时刻的雄锋接刃是何等地激烈,许多军事科普文甚至跳过了前面所有的对弈布局,直接从这场气壮山河的大反击开始讲起。

       感受完了再来梳理一遍战事经过:

       4月14日(丁未),宋金刚因缺粮而向北撤退。

       4月21日(甲寅),李世民追及寻相于吕州(霍邑)。

       这里有必要做一些说明: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柏壁之战是一场单纯的追击战,然而结合日期来推算,柏壁之战实际更像是一场兼有攻坚战和追击战的综合体。因为唐军在追至霍邑之前,大道上还有浍州和晋州。贞观三年,已经君临天下的李世民颁布《为战亡人设斋行道诏》,于当年开国战争的决战地设立七寺祭奠阵亡将士,其中就有“破宋金刚于晋州,立慈云寺”(见《佛祖统纪·卷第三十九》),可见此处亦发生过激烈的战斗。

       总体来说,唐军在北上追敌之始,用了大约6天的时间来收复浍、晋二州,还是一个比较正常的攻坚节奏(其实六天收复两个州已经算神速了,说“正常”是相对于李世民本人的风格而言)。宋金刚虽然粮尽,但仍然是“有建制地撤退”,大道上的城池依旧可以为他提供庇护,所以唐军依然要做好打攻坚战的准备,步兵和粮草还得要好好地跟上——要说宋金刚还真是个有情有义的统帅,直到此时都还想着把军队给刘武周完整地带回去,只可惜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唐军和定杨军无论战斗力还是士气都不可同日而语了。

       总之,在4月21日这一天,李世民于霍邑追上了寻相的殿后部队,并在一天之内就将霍邑打穿,“大破之,乘胜逐北”——裴寂没看过《三国志》,寻相也没看过《大唐创业起居注》,不知道当年十八岁的李世民生平第一场恶仗就是在霍邑,而且负责的主攻方向就是南门。

       突破了霍邑再向北,就进入了兵家必争之地、“数十里间道险隘”的雀鼠谷,柏壁之战也进入了最核心的“绝命追击”阶段——

       4月21日晚,李世民经过“行二百余里,转战数十合”的激烈鏖战,来到了位于灵石县的高壁岭。这时,那个一直被卡在浩州外围“坚壁不能进”的刘弘基又上线了,带着他那二千劲卒出来邀击了一下子,与大道上的唐军主力顺利会合——然后,刘弘基拉住了李世民的马辔,开始苦劝李世民别再追了:

大王功效,于此足矣!亦宜思自安之计。方今草创,敌可尽乎?且粮已竭,士卒疲顿,更欲何之愿?且停营、待兵粮咸集,而后决战。(《册府元龟·帝王部·谋略》)

(这段话武经和通鉴也有记载,意思都差不多,之所以选《册府元龟》是因为它的史料最贴近唐代原始史料记载,先卖个关子留待后续分解)

       有人调侃这段说,刘弘基劝李世民爱惜身体是一种托词,是在为自己不愿再受累追敌找借口——这个么,只要看了前面的完整过程就会知道,以刘弘基前来会合的那个位置,他大概是整个唐军上下最没资格喊累的一个了……其实刘弘基的担心很好理解:从柏壁出发到现在,唐军主力已经连续奋战了七天,还刚刚经历了一场昼夜连转的追击,粮草和步兵都已经跟不上李世民的速度,只有少数精锐骑兵还坚持在一线;况且灵石一带两山夹逼,沟壑纵横,是雀鼠谷的险中之险,甚至被称作“汾水关”——此种情况下,自家主帅不但不扎营休整、反而执意要带着少数疲惫之师大半夜的冒险闯关,任谁都会觉得这简直是疯了吧?

       然而李世民自有他的道理:宋金刚已走到山穷水尽,正是沮丧崩溃之际,所谓功难成而易败,机难得而易失,所以“定当乘势击之,此破竹之义也”;如果迟疑等待,那么敌人一定会缓过劲来想出计策,则“此失机之道也”。最后,针对刘弘基劝他爱惜身体,李世民还特意来了一句:“吾竭忠徇国,岂顾身乎?”(《资治通鉴·唐纪四》)

       一个三军统帅在战场上高呼自己要“竭忠徇国”,您还真是一点也不怕招祥瑞!

       玩笑归玩笑,李世民此番决定真正的重点在这句——如更迟留,贼必生计——之前说李世民是心理战的高手,这种令敌人“智者不及谋,勇者不及断”的作风几乎贯穿了他军事生涯的始终:高壁岭距离介休已经不远,宋金刚依然在前面,浩州-张难堡一线的扎口也并不十分牢固,一旦唐军停止追逼,让宋金刚得以全身而退占住介休、回过头来在雀鼠谷北半段布好防线,太原的刘武周再乘势与之重新联合,到那时唐军将要面对的困难会比现在多得多。只是苦了一心关爱主帅的刘弘基同志:半年前裴寂大败于度索原、一昼夜疯狂逃奔二百里至晋州,当时负责屯守晋州的就是刘弘基;如今李世民打回来、一昼夜疯狂追敌二百里至雀鼠谷,从山中赶来会合的也是刘弘基——一模一样的路线和行军速度,被崩骇的裴寂吓到的是他,被进击的李世民吓到的还是他,如此精彩的剧本,当真只有上帝才能写得出来。

       4月22日,功夫不负有心人,李世民终于追上了尚未逃出雀鼠谷的宋金刚主力——形势正如李世民所料,宋金刚抢先占据天险,却连一道像样的防线都建立不起来,被唐军冲得“日中八战,贼皆败,俘机数万,获辎重千乘”,战败的宋金刚带着残兵败将遁入了介休城。

       这天晚上,唐军暂时停下了一路向北的脚步,夜宿于雀鼠谷西原,而李世民本人也已经是“不食二日,不解甲三日矣”的状态了,粮草辎重自然是跟不上的,“军中止有一羊,世民与将士分而食之”,算是关于柏壁之战一个比较知名的小段子。

       4月23日(丙辰),陕州总管于筠自宋金刚所逃归——还记得“夏县攻具团”吗?当初于筠恰恰是劝李孝基急攻夏县的,可李孝基偏偏听信了独孤怀恩那个卧底的话,结果落个兵败身死不说,还无端连累了友军。好在于筠总算是及时脱离了苦海。同一天,李世民引兵趋介休,就势将介休包围了起来

       4月24日,双方未发生大的战事;

       4月25日(戊午),宋金刚率两万兵马出介休城西门,背城布阵,南北七里——宋金刚没有不出战的道理,此刻雀鼠谷已被唐军完全控制,再加上23、24两日的调整,唐军的后续部队和补给也在陆续赶到,继续困守孤城只会被困死,惟有出城迎战才有一线生机——李世民遣李勣、秦叔宝、程咬金当其北,翟长孙、秦武通当其南;开战后“诸将小却,为贼所乘”,李世民自率三千精骑冲其阵后,“贼众大溃,斩首三千余级”——写到这我都想吐槽“每次都是这套Ctrl C+V一样的打法简直毫无诚意”,然而人家就是屡试不爽每次都赢……另外李世民居然到了这时候还有三千精骑,唐军的战斗素质还真是强悍。

       介休战败后,宋金刚彻底失去了与部队共存亡的勇气,于混战之中乘轻骑开溜;李世民继续追奔数十里,来到了一个月前被浩州行军总管樊伯通、张德政等人所占领的张难堡

       对于熟悉这段战争史的人来说,张难堡的名字并不陌生,但仍要补充一下:许多人看到《资治通鉴》中“浩州行军总管樊伯通、张德政据堡自守”的记载,就认为“张难堡始终坚持在敌人身后忠贞不屈”其实是不太能说得通的。所谓的“堡”实际就是一座村寨,在整个大道沿途州县皆已失陷的情况下,小小的张难堡又如何能在平遥和介休两座大城的夹逼之中坚持一年之久?这一点《册府元龟》就说得比较贴切:樊伯通、张德政“先据此堡”,就是反攻第一阶段所讲的“刘武周遣将黄子英护饷道,唐骠骑大将军张德政袭斩之”时趁机杀到汾水东岸所占领的堡垒。不过通鉴的说法也不完全错,因为李世民四月下旬才追至张难堡,张德政等人能在敌军腹地“据堡自守”一个月已经是相当地不容易了。

       接下来发生的又是一个知名段子:张难堡守将樊伯通、张德政等人根本不相信城下那个风尘仆仆的大魔王就是他们的主帅——秦王十天前还屯在柏壁,哪会这么快就来到晋中——于是李世民摘下头盔自示身份,堡上守军认出了他们的主帅之后喜极而泣后来“左右告以王不食”,堡中人这才献上了浊酒和脱粟饭。

      (ps,其实我十分怀疑通鉴“甲申,行军副总管张伦败刘武周于浩州,俘斩千馀人”中的张伦就是张德政,因为这两个名字都是在三月之后突然冒出来的,而且根据“浩州行军总管樊伯通、张德政”这种说法,张德政排在樊伯通的后面,很可能就是副总管。然而还是那句话,没有证据只能算作猜想……)

       说起张难堡的这顿“续命饭”,加上前面那句著名的“世民不食二日、不解甲三日”,很容易让人以为柏壁之战的反击过程就是“连追三天一波流”。然而实际上,这场“绝命大追击”的时间跨度比想象中要长得多:即便是从李世民突破霍邑向北追击开始算起,追到张难堡也已经是第5天了,从柏壁出发开始算已经11天了,这么久不吃饭,别说冲阵了,饿都饿死了……所以“左右告以王不食”应该是“没有好好地坐下来吃顿热乎饭”的意思,随身干粮还是备着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柏壁之战没有想象得那么苦”,相反,柏壁之战的实际过程比一般科普文所描述的要艰苦得多:连续十余日的鏖战,先是大规模地跟进攻坚,然后突然加速追击,追完了还要调整过来继续攻坚,这种长时间、高强度、迅速转换的战斗模式对人的身体和意志都是极限考验。张难堡的守将不相信李世民能够十天飞跃半个省,而李世民及其手下精锐又何尝不是飞过了地狱而涅磐重生?上面提到的那本《佛祖统纪》在评价李世民的开国征战时,说他“拔沉苦以遂有生”,也算十分贴切了。


       经过了张难堡短暂的休整后,李世民继续引兵逼近介休,并派出李道宗、宇文士及作为说客——宋金刚逃跑之后,尉迟敬德仍然坚守介休城;在李道宗和宇文士及的劝说下,尉迟敬德决定弃暗投明,以介休和手下八千人马来降,寻相亦以永安来降。另外,那个叛而后降、降而复叛的石州刘季真,其弟刘六儿正在宋金刚军中效力,被李世民擒斩于介休。

       后面的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宋金刚在介休战败出逃后,欲收拢余众再战,却没有人肯跟从他,只得带着数百骑兵逃奔突厥;刘武周听说宋金刚已全军覆没的消息,亦吓得丢下太原、率领五百亲骑从乾烛谷(今太原北郊关口村)亡入突厥。后来此二人又先后试图逃回故地东山再起,皆被突厥所杀。

       4月29日(壬戌),李世民兵临太原,刘武周留下的伪仆射杨伏念开城投降,“夏县攻具团”的最后一人唐俭自行出狱、封存府库,迎接秦王大军入城——“柏壁之战”以唐军收复太原、悉复故地而胜利告终。

       5月29日,秦王李世民回到长安,并于一个月后开启了更为荣耀的(可能连他自己都未曾想到的)洛阳虎牢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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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壁之战的过程到这里就讲完了,大家看过之后感受如何呢?对于李世民在此战中的表现,用“谋定后动”“智勇双全”这样的词似乎都不足以形容,“静若处子,脱若动兔”好像也差了点意思:整个战役中,李世民用了五个月来坚壁耗敌、营造战机,却只用了十五天就完成了决战。前期的深沉坚忍,后期的果敢决绝,简直令人难以相信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然而和在一起又确实是再典型不过的“李世民手笔”。这种前后风格差异巨大的战例,不说旷古绝今,也是史上罕见的。

       现在再来回想一下第一阶段的那张图,回想一下本篇开头划重点的那句“闭营养锐以挫其锋,分兵汾隰冲其心腹,彼粮尽计穷,自当遁走”——这种“给我一个角,倒推一个省”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到了李世民手上却变得如此简单,仿佛整个山河都置于他的股掌之间,一番推演就决定了全部的走向。

       说到这就不能不插叙一段小故事:当初李唐太原起兵,走的刚好是与柏壁之战同一条路的相反方向,当时是李渊父子驻扎在雀鼠谷灵石县的贾胡堡,隋朝守将宋老生在霍邑等着他们。按《大唐创业起居注》的记载,从七月壬戌到八月辛巳,李渊在贾胡堡滞留了十九天、经历了下雨筹粮班师之议等一系列糟心事、最终在决定兵发霍邑时来了句“老生不能逆战胡堡,吾知无能为也”——历史的细节就是这么巧,不知小秦王在连夜逆站穿越雀鼠谷之后,会不会在奏报中来上这么一句:父皇,看见了吗?我能我能!

       回到上面的那个问题,李世民在柏壁之战中这种前后差异巨大的指挥风格,与战场的特殊地形是分不开的:前文中曾经提起过,李世民的军事才能,历来最受推崇的就是善用形势和活用正奇——在柏壁一屯五个月,目的就是为了“造势”,不仅要造己方的士气,更要造战场的形势:像雀鼠谷这样的天险,如果你去跟敌人死磕,那绝对是能磕死你的,必须运用各种手段从时间和空间上逐步压缩对手的选择余地,逼迫对手先犯错误,然后一鼓作气一条龙杀到底。而且李世民敢于“逆战灵石”亦非无故犯险,正所谓“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用现在的话说,穷寇勿追和乘胜破敌哪个才是主要矛盾,是需要结合实际情况辩证看待的——李世民先奠定了相持阶段“贼势日衰”的大势、又通过连日的交战对宋金刚余部的撤退速度和战斗力有了第一手判断,料定宋金刚“众心已沮”无力还击,这才做出了“定当乘势击之,此破竹之义也”的决定,结果也是步步命中。至于活用正奇,李世民本身就是“正亦胜、奇亦胜”的代表人物,当初派遣刘弘基张纶“分兵隰汾”的时候,明显是以柏壁主力为正兵,北上吕梁山的这批人为奇兵;但到了连追数日深入山谷的白热化阶段,这支沿途加入的生力军反而更像是正兵,而那支跟随主帅李世民一路勇追穷寇不讲道理的“极限之师”呢,倒更像是奇兵了。如果回顾柏壁之战只看到了李世民大胆挺进、身先士卒的热血勇武,而忽略了他从头到尾、从战略到战术层面上对敌我双方态势的精准把握,那就真的太遗憾了。应该说,柏壁之战是李世民将他“坚壁耗敌,一举歼灭”的指挥风格发挥得最彻底的一战。


       最后来总结一下柏壁之战的意义吧:

       说实话,在打字期间,我曾经多次想过:这场穿越地狱式的追击,究竟是不是李世民从一开始就想要的?如果刘弘基等人能够成功地杀出大道将敌人切为两段,唐军会不会赢得更加轻松一点?然而现在我相信了:柏壁之战上演的事实,就是李世民的Plan A

       再次拿体育类比一下:奥运会也好,世界杯也好,但凡淘汰制的比赛,在决赛到来之前,总有那么一个场次,让人看了之后会强烈地感受到“这个选手/队伍要夺冠!”这种感觉我们称之为“冠军相”——确实,柏壁之战不是李世民军事生涯的巅锋,在此之后,有“一战擒二王”的天策上将,有四夷咸服万国来朝的天可汗,然而那一曲奠定了他战神名号的《秦王破阵乐》,恰恰就出自柏壁。

       谈及柏壁之战的意义,很多人喜欢设想“如果没有柏壁之战,唐朝真的‘谨守关西而已’、放任山西自生自灭并坐看中原逐鹿,那么等到关东局势落定,李唐是否已经养出了一个强大的对手”?对此我不想深入探讨,毕竟历史无法假设,但可以陈述一下事实:在刘武周入侵山西期间,河南的王世充将豫东平原上名义归附李唐的原瓦岗地盘几乎蚕食殆尽,窦建德在河北将李神通李世绩打包签收(武德二年唐朝中原局势见 白旄黄钺定两京 之 洛阳篇(上));但在李世民收复太原、挥师东进之后,那些归附了王世充的州县随即大规模地投降,为什么啊?

       克劳塞维茨说,只有大规模的会战才能决定重大的胜负,作为一位深谙会战之道的指挥家,李世民的目标也不仅仅是胜利,而是要力求通过会战胜利的震撼效应来实现彻底摧毁敌人的终极目标——多年后,烈士暮年的唐太宗为他平定刘武周时所乘的“昭陵六骏”之一特勤骠题词“入险摧敌,乘危济难”:李世民不是不知道一入山谷多凶险,但他就是要在这样一个兵家必争之地、用这样一种敢冒兵家之大不韪的方式,让所有的对手都看到,谁才是当今天下最能打的人。


       最后,有谁还记得刘弘基执辔苦谏李世民停止追击时说的那段话吗?“大王功效,于此足矣!方今草创,敌可尽乎?”——在那个前有魏晋南北朝无休止的杀伐,后有隋朝的盛极而崩,四百年来所有活过30岁的人都经历过战乱的年代,所谓的大一统不过是再次分裂的短暂前奏。谁能保证短命的隋朝不是第二个西晋?谁能保证眼下的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路烟尘不是第二次五胡十六国?谁又能保证自己戎马一生、拼死拼活杀出来的最好结果,也不过如当年的南北朝那样,剩下来几家最强的分治天下割据一方?


       敌可尽,天下可定。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这便是李世民极致的勇气对于那个时代最大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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